有商標證書就一定有權利嗎？從理論上說，這句話沒錯。但對這句話斷章取義的理解，那商標證書也不過是廢紙一張，在品牌保護上這件事上毫無作用。貴州金沙窖酒酒業有限公司和貴州賴仁釀酒有限公司、貴州銀沙窖酒酒業有限公司的商標糾紛案件，或許能給觀眾一些啟示。
貴州是我國白酒的重要產區之一，酒廠林立。1989年，貴州省金沙縣窖酒廠經轉讓獲得124667號“金沙“商標，2007年，金沙酒廠更名為貴州金沙窖酒酒業有限公司，其后又注冊了多件金沙相關商標。
黎某金是第4432715號“銀沙”商標的注冊人，于2004年注冊，2007年核準。2019年起，將此商標以獨占許可的方式許可給賴仁釀酒公司使用。賴仁釀酒公司與銀沙酒業公司為同一法人代表控制的關聯公司。黎某金與這兩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曾鵬為母子關系，且是大股東。貴仁釀酒公司也不是什么小作坊，據黎某金在《商標復審答辯書》中自述，貴仁釀酒有限公司自2005年以來一直生產，占地30畝，基礎設施投資高達2000萬元，銷售額也是百萬以上的規模。
雖然貴仁釀酒與金沙酒業這種龍頭企業有差距，但也能算是登堂入室的酒企。雙方選手介紹完畢，讓我們看看，雙方在法律上如何過招。
金沙、銀沙，分不分得清？
僅從文字字形、含義看，消費者對“金”“銀”的識別能力肯定是有的。在一般的商標審查標準中，并不會將二者列為近似商標。而且，第4432715號“銀沙”商標，早在2004年就進行了申請。從時間維度上看，已經安然度過商標異議、無效程序的適用期，權利穩固。
4432715號商標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市面上的金沙酒、銀沙酒只能靠品質和價格進行正常商業廝殺了。
貪念導致的意外
縱然商標權穩固，但銀沙商標的實際使用方式卻沒按規矩來，也就有了后面的侵權故事。
金沙酒業一度將金沙品牌授權給多家企業生產貼牌酒。各種金沙XX酒，紛紛上市，品質自然良莠不齊，只有老饕才能準確識別正廠金沙酒，一般消費者對金沙品牌感到混亂再正常不過。也正是這種粗放的品牌管理方式，讓銀沙酒覷見了套利的機會。銀沙酒實際使用“銀沙”文字的方式，改成了與“金沙窖酒”“金沙回沙酒”相近的書法字，推出“銀沙窖酒”“銀沙回沙酒”進行銷售。
金沙酒業也逐漸認識到貼牌酒盡管來錢快，但對品牌長久影響力是有損害的，逐步叫停了貼牌模式。自然看著這個“逍遙法外”的銀沙酒不順眼了，對銀沙酒業提起了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訴訟。
法律條文從來沒辦法一句概括
如果僅從商標名稱角度來看，銀沙酒業持有銀沙注冊商標，銀沙窖酒、銀沙回沙酒完全是對自有商標權的正當使用，金沙酒業應當是要吃啞巴虧的。但真實的《商標法》對商標使用和侵權的認定并不是如此簡單的。
注冊商標需要嚴格按照商標注冊證書的樣式進行使用，在商品實際包裝中，變形或變造注冊商標的使用樣式，均不認為是對注冊商標的使用，既不能作為商標使用的證據來維持商標證書的法律效力，也會在商標侵權認定中進行隔離審查、單獨認定，從而導致“有證書也侵權”的后果。
也就是這個原因，導致銀沙酒業在商標審查行政程序和商標侵權訴訟中，連戰連敗。
超范圍使用，一敗再敗
2021年，金沙酒業向貴仁釀酒公司、銀沙酒業公司及黎某金提出侵權訴訟，并向國家商標局提出第4432175號商標的三年不使用撤銷申請，全面開戰。
事實上，雙方的齟齬在此前的2019年就已經初現端倪。2019年11月，金沙酒業與貴仁釀酒公司在安順市平壩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的調解下簽署過調解協議書，主要內容為：“貴仁釀酒公司停止生產、宣傳、銷售涉嫌侵犯金‘沙回沙酒‘及’金沙‘商標的酒類商品；做到承諾后，金沙酒業不再追究貴仁釀酒的法律責任。”顯然，金沙酒業公司也嘗試過用行政舉報的方式阻止侵權，但當地市場監督管理局可能是礙于“銀沙”商標證書的有效權利，以及考慮到貴州酒企內斗不好看，進行了調解結案。
但根據侵權案件法院判決書上的事實來看，貴仁釀酒公司在調解協議之后，仍然繼續生產侵權商品。你不仁休怪我不義，2021年，雙方對簿公堂，要不死不休。商標撤銷案件及商標侵權案件均上訴至二審終審，北京高級人民法院維持國家商標局對“銀沙”商標的撤銷裁定，銀沙商標至此無效；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維持一審侵權成立的判決，貴仁釀酒公司等一眾被告須賠償金沙酒業經濟損失及合理支出30萬元。
從北京高院的行政判決書可以看出，法院認為，變造樣式后的“銀沙窖酒”“銀沙回沙酒”并不視為對“銀沙”商標的使用證據，商標注冊證書所登載的注冊商標并未被實際使用，商標局撤銷該商標的程序沒有錯誤；
而河南高院的判決書也指出，貴仁釀酒等被告對實際產品包裝中“銀沙”文字的使用，已經超出了注冊證書登載的商標樣式，屬于超范圍使用；不應當機械的按照證書權利認定實際使用方式具有正當性。而應當從消費者是否混淆的角度，來確定商標侵權是否成立。最終，法院維持了侵權成立的認定。
正義也有尺度，不該得的得不到
在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案件中，金沙酒業還提出兩項請求：1，對2004年之前，金沙商標的馳名程度認定；2，要求法院責令被告之一銀沙窖酒酒業有限公司進行企業名稱變更。但這兩項請求都未得到法院支持。
因為馳名商標享有多種法律特權，所以進行馳名認定比較審慎，遵循“非必要不認定”的原則。在這個案件中，兩個商標屬于同類商品，而且依據一般商標近似原則，足以得出商標實際使用是否近似的結論，因此不支持馳名商標認定的請求。金沙酒業沒有占到這個便宜。
而企業名稱和商標分屬不同的行政管理體系，金沙、銀沙從文字含義看，并不相近。案件中所裁定的商標使用形式相近，并不能延伸得出文字相近的結論。也就是說，金沙酒業、銀沙酒業公司名稱不必然導致消費者混淆，這種恨烏及烏的要求，法院也沒支持。
縱觀影響兩起案件判決的核心關鍵，都是銀沙注冊商標的變形使用，以及金沙酒業的書法字樣式的注冊商標。這一反一正兩個示范，直觀地揭示了什么叫“注冊商標應按注冊樣式進行使用”。
《商標法》很薄，但法律條文遇到現實，還是得依據現實逐字推敲，不能盲信商標注冊證書的效力。因為商標的混淆，在實務中的判斷依據的是消費者的注意力標準。
沒證書不可為，有證書也不能肆意妄為。法律是一道準繩，但這個界限又不是涇渭分明。如若憑借小聰明，曲解法律，在界限上反復橫跳，難免落入被懲罰的一側。
